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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椿回頭看她,溫柔一笑,說:“春秧,把方才這些都暫且丟開。你仍舊是小妹妹,想撒嬌就撒嬌,想說什麽就說什麽,以後的事,以後再說。師兄希望你自自在在、歡歡喜喜,不想給你套個枷鎖。”

師兄身上,有爹的縱容嬌寵,有娘的貼心撫慰,還要多幾分兄長式親近。師兄說要留在家裏時,她十分歡喜,這是她做夢都想留下的家人啊。

可是將來,她會像曾經那樣,深刻到為他心碎嗎?

“春秧,師兄不需要你為我心痛。”

她不小心說出來了嗎?

“只願你一生曠性怡情、平順安良。”

她仰頭去看他。

他伸手蹭了一下她額頂,又迅速收回,笑道:“以後再說,該走了。風涼,吹久了不好。”

原來雨已經停了。

說開了以後,師兄碰她,她不會想著躲避,好似本就該如此。

她站起來,很自然地撒嬌:“戲裏說什麽梨花帶雨的惹人憐愛,正好才下過雨,我想要沾了春雨的梨花,師兄要是瞧見了,記得幫我折一枝。”

“好。桃花要不要?前邊還有一處野桃林。”

“這裏師兄走過幾次?”

記得岔路,記得野桃林,顯是十分熟悉。

“前年從這裏去南海沿子,又從這裏回程,走那條岔路往霙州。”

“師兄不是第一次去海邊嗎?”

“不是,去過幾次。有真海賊騷擾漁民,也有倭國探子悄悄上岸,我閑來無事,抓抓鹹魚。”

她被這個抓鹹魚逗得捧腹大笑,趕車的齊椿一回頭,她蹭著眼淚說:“二冬小時候怪可愛的,非要把鹹魚養在水裏,說它口渴,多喝水就不鹹了。還真有道理,泡了水,是沒那麽鹹。”

齊椿跟著笑。

“師兄,我不喜歡吃鹹魚。可我爹說,鹹魚不是那麽容易得的,很多人家,一輩子都得不了一條。”

“嗯,鹽太貴,漁民打了魚,想腌制也不容易。”

“我看書上說海水就是鹹的,拿它熬鹽不行嗎?”

“鹽場是用這個,但這些都歸官府管,私自曬鹽,重罪。”

春秧忍不住嘆了一聲。

“師兄,書上還說有的人家買不起鹽,只能去別人家茅廁外刮點兒硝回去摻,太難了。物以稀為貴,倘若朝廷不設限,沿海的人都曬鹽,這鹽一多,那就貴不起來了吧?”

“是這個理。朝廷管著,是想多弄錢。”

“弄了錢,專供他們奢靡,全不為百姓想一想。爹說有外敵來犯,那些掌權的人為了撈錢,不肯調兵,故意拖延。嘴裏喊著憂國憂民,做起事來卻是不顧百姓死活。”

她越說越氣憤,孩子氣地拍著車壁說:“造吧造吧,就該造反,把這天給掀了,把這些貪官汙吏全給斬了,把……”

齊椿沒勸阻,由著她發洩。可她說著說著突然停了,憂心忡忡地問:“要是有人造反,朝廷要對抗,是要打仗的吧?”

“嗯。不是一仗兩仗打得完的,少說兩三年,多則十幾二十年。”

“那那……”她又嘆了一聲,感慨道,“怪不得書上說‘興,百姓苦,亡,百姓苦’,終究是他們受罪。師兄,會有人真心替百姓著想的嗎?”

“會有的。”

“嗯,你說過有壞人,也有好人。我真希望好人好運,事事順暢,能早日解救百姓脫離苦難。阿彌陀佛!”

“你也念起佛了?”

“師兄不要笑話,佛祖也不要怪罪。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!以後我天天念,嘿嘿!”

齊椿回頭瞧一眼她,笑道:“你在這等等,我去折花枝。”

“好!”

春秧扒著車簾伸出半個身子,看著他跳往路邊林子裏,直奔那棵花開得正好的梨樹。

他挑了一枝看著清雅的梨花帶回來。

春秧接過,湊近了聞一聞,又用手在花瓣裏的雨珠上輕輕劃過,淘氣道:“好看是好看,就是淒楚了些,不如我替它把眼淚擦掉。”

齊椿撇頭躲笑,春秧也覺好笑,晃著花枝說:“它落到我手裏,算是明珠暗投,我不懂憐惜,也不會作詩詠懷。它怕是真要哭了,師兄別笑,你可是幫兇。”

“是是是,這罪過,有我一半。”

“哈哈!”

她大笑過,又惆悵地說:“師兄,以前我不是很喜歡看書,我覺得他們說的話,許多是空洞的,是虛偽的,是錯的。後來……唉!不經世事,幼稚可笑。這梨花帶雨,確實好看,我卻做不到,我哭起來一點都不好看,也不想惹人憐愛。”

怕是想到那位姓郝的假面人了!

齊椿就說:“真心憐你愛你的人,舍不得你哭,不想看梨花帶雨,只盼你像朝陽花一樣燦爛。”

“對,怎麽會有人喜歡看別人哭?啊呀,說遠了,我是說,我想到了書上說的安樂。艾草先生講給我們聽的,和學裏先生的說的不一樣,其實都有理。女子被圈在家宅,被瓦頂院墻蒙蔽雙眼,只看得到小家安樂,這樣是一輩子。她知道我們如果想得太深,懂得太多,偏又無能為力,反倒為世俗所不容,徒增痛苦。男兒行四方,看清人間疾苦,深思深慮,立志有一番作為,就像師兄這樣,也是一輩子。”

齊椿點頭說:“好好活,一輩子就值。”

春秧將花枝插在車架上,扶著門框挪出來,挨著他坐了。

“師兄帶我出來,耽誤了不少事吧?”

倘若不帶她,他騎馬或是輕功趕路,行程要快很多。

“無妨。”

“師兄希望我不要被困在後院,多出來見識見識,能豁目開襟吧?”

齊椿笑道:“主要是想跟你在一塊!”

春秧臉上發燙,好在師兄又說:“你爹娘暫且離開,不將你留在身邊帶著,不放心。春秧,我知道春生在哪。”

師兄特意去找的吧!

春秧垂頭,落寞地說:“他的身世,師兄知道嗎?”

“猜到了。是江家人吧?”

“嗯。”

春秧朝他看過去,他解釋道:“王爺身邊有個重用的武人,說是寧家子孫,實則是江家人為了保全一脈,當年偷偷送去寧家寄養的。由劉師傅引見,我和他交過手,他武學上的造詣,非常人能比。”

“春生也是這樣,一起學武,一直都是他最厲害。喬師傅最喜歡他!”

“嗯,骨血裏自帶的天賦。他家有個最可惜的,江家要是沒經那場變故,江慕秋的修為,只怕要高過其祖父。六七歲上已鋒芒畢露,輕松擊敗了曹家那位寶貝公子,禍事也因此而起。”

“慕秋?福王那把劍,從急雨改作了慕秋。”

“那是江家祖傳的寶劍。”

“福王很看重那位寧敖先生。師兄,我爹拿春生要挾他從命,春生傷透了心,他不會原諒我們了。你幾時看到了他,他過得好不好?”

她不肯問住址,齊椿主動告知:“秋末瞧見的,在西格馬場,長個了,曬黑了些,更健壯了。”

“他小時候就說過,長大了要去養馬。我竟然忘了!”

春秧望著前路出神,齊椿知道他們之間的這個結,還需要時機才能解。他沒再多說,幹脆提起另一件事:“春秧,我們到鷺南接個人,護送她一段。”

“好!”

“是個姑娘家,要委屈你和她擠一擠。”

春秧楞楞地轉頭看他。齊椿接著說:“是崔將軍的幼女,從老家帶去沐林縣,我們捎她一程,好過大張旗鼓護送。”

是個孩子啊,那有什麽要緊的。

誰知師兄又說:“十四五歲,比你要大。你是妹妹,若有什麽,不必讓著。”

欸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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